田野、焦虑、孤独与无聊 | 上海会客厅

疫情期间,居家办公的都市人如何缓解压力,应对突如其来的焦虑、孤独与无聊呢?最近同样居家办公的译林出版社编审的王笑红博士,她对此有着自己的心得体会,她所在的上海出版中心曾策划出版“医学人文丛书”以及今年新出的《孤独传》《我们为何无聊》等书。

本期新闻晨报·周到《上海会客厅》节目,就焦虑、孤独与无聊等问题,我们与王笑红博士进行了一番对话。

我第一次见到田里有很多白鹭

Q新闻晨报·周到:这段时间开始居家办公,除了做好出版工作,你还会通过哪些来排解压力?

A王笑红:和很多人一样,我们的小区前段时间处于“封了又解、解了又封”的状态,3月29日小区开始实行“2+12”。在工作之余,我这样来缓解压力:

在小区散步,小区规模不大,但我竟然发现有一条小路从来没有走过,还在角落里发现了邻居悉心养护的盆景;在能够外出的时候,我与家人在淀浦河边散步,看孩子们在公园游玩放风筝,看河上的货船、岸边的芦苇、自在飞翔的各种鸟类。

Q新闻晨报·周到:对于久居“城市森林”的都市人来说,如果能在城市之外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绿色菜田是很有意思的事情,这些田间的农作物给人们带来最大的乐趣是什么?

A王笑红:3月26和27日和家人开车到附近空旷的田野里去,我第一次见到田里有很多白鹭,这样的风景真是令人心旷神怡。在路边看到大概是附近的居民自发开辟的一块块一两平方的菜地,让我想起自己的老爸,他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也一定会好好利用。

老爸今年75岁了,我们家的宅基地几年前就被征收了,农田租借给别人耕种,但他一直对种菜乐在其中,还设法去找了一块地种菜。去年我回家,他还让我给他换手机注册支付宝,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但不久后那块地另有他用,他只好去寻找别的生活锚点了。

我家有几盆养了好几年的薄荷,就是从老家的田里带回来的。我爸之前种薄荷特别有意思,老家的人喜欢在羊肉汤里放上一些薄荷。所以,有几年,那些饭馆会提前给我爸打电话预订,我爸第二天就按照他们要的分量送过去,当时我还发了个朋友圈,说我爸从事的也是某种“高定”业务。

我觉得自己最近也非常焦虑

Q新闻晨报·周到:我知道这两年,你在和同事们一起做“医学人文丛书”,前段时间B站与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合作,共建线上心理疏导通道,你怎么看待当下人们的心理健康问题?

A王笑红:想到工作上面临的诸多不便、有待完成的指标和任务,我觉得自己最近也非常焦虑,需要尽快静下心来,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尤其是我们的“医学人文丛书”。该丛书发轫于疫情之下,由新药研发一线的科学家梁贵柏担任主编,立足于医学文化史、医学社会史、医学自然史、医学技术史等学科领域,挖掘国内外优秀的医学史和医学纪实作品,努力为读者提供广阔的视野和丰富的知识。目前出版了5种,即《公共卫生史》《剑桥医学史》《重症监护室的故事》《流行病的故事》《看不见的敌人:病毒的自然史》。这些书都得到了读者的认可,获得了一些奖项,我们今年还将出版《医生的感受》《贝尔维尤:美国公立医院的死与生》《现代医学的兴衰》等重磅作品。

“医学人文丛书”(译林出版社 出版)

疫情给生活带来不确定性、“灵魂对自由的渴望”受到抑制,因此而焦虑是很正常的,我们需要正视并解决。我们这边小区还未封的时候,我看到一位骑着三轮车的大叔一边快速蹬车一边纵情歌唱,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来纾解。在这个特殊时期,我们更要多关心身边情绪不佳的朋友,去爱一个个具体的人,为他们提供力所能及的安慰和帮助。

作为社会人,我们多么需要彼此

Q新闻晨报·周到:这段时间减少了与人打接触的机会,你自己有没有觉得孤独?去年,你们部门策划出版了《孤独传》,我起初看书名以为是英国人写的文艺作品。

A王笑红:记得两年多前疫情刚发生的时候,看到平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静寂下来,我想我们每个人那时就都已深刻地意识到作为社会中的人,我们相互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我们多么需要彼此。

《孤独传》是同事潘梦琦和我2018年在参加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时发现的选题。梁永安老师这样评价本书:“面对孤独,读一读这本文辞畅美的译作,也许你会释然一笑,既珍惜孤独的必然,又打破孤立的局限,让生命更加独立自由,以雨后初晴的心境,融入伟大时代推陈出新的价值变革中。”

这本书的全称是《孤独传:一种现代情感的历史》,18世纪末以前,公开发表的英文文本中很少提及“孤独”。的确,“孤独”这个词的第一次出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而,大约从1800年起,“孤独”一词开始被越来越频繁地使用,直到在20世纪末达到高峰。孤独的意涵在这段时间里也发生了改变。在16和17世纪,孤独并不像今天这样在思想和心理上具有如此分量;它仅仅表示“孤身一人”,相较于心理或情感体验,它更多地是一种身体体验;“孤身一人”(loneliness)从“孤独的”(lonely)一词衍生而来,仅仅是指一个人独处的状态。

本书谈的是英语世界中作为一种现代情感的“孤独”,而更早的中国文学中就有许多表现孤独的名作,比如范仲淹的“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陈子昂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孤独传》(译林出版社 2021年出版)

Q新闻晨报·周到:所以,按照作者在书中提到的,到20世纪早期,现代意义上的孤独变成了一个和大脑运作方式有关的精神问题。

A王笑红:到20世纪早期,现代意义上的孤独变成了一个和大脑运作方式有关的精神问题。论述社会疏离的哲学强调的是个体与个体之间的低共同价值和高度孤立。这种哲学强化了这样的观点:孤独是人类心智的功能性障碍和负面成分,它始于现代化的开端,源自个体与他人之间的深刻疏离。卡尔·马克思、埃米尔·涂尔干等人预言了五种异化的突出特征:无力感、无意义感、无规范感、孤立感,以及自我异化。

Q新闻晨报·周到:在作者看来,为什么社交媒体不能解决孤独问题?

A王笑红:在21世纪,我们对自我个性的追求创造了将个体置于诸多网络之中的新方式,正是这些网络在制造、再造着情感表演。社交媒体的悖论之处在于:它制造的孤独与它自身努力克服的孤独是一回事。

我们为何而无聊

Q新闻晨报·周到:《我们为何无聊》这本书是在3月份出版的,看书名很有意思,无聊是一种文化现象吗?

A王笑红:卑尔根大学的拉斯·斯文森(Lars Svendsen)认为,我们“生活在一种无聊的文化中”,其反映的是更广泛的社会意义危机。他指出:“我们可以把无聊比喻成一种意义的撤退。无聊可以被理解为一种不适,这种不适传达的意思是:意义的需求没有得到满足。”

《我们为何无聊》(译林出版社 2022年出版)

Q新闻晨报·周到:科学家们的相关研究可以告诉我们什么?

A王笑红: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的社会心理学家维加纳·凡·蒂尔堡和他在利默里克大学的导师埃里克·伊古是从实验的角度研究无聊和意义之间关系的领军人物。在他们的初期研究中,他们要求人们回忆一段无聊的时光,以及感到悲伤、愤怒和沮丧的时刻。在另一项研究中,他们通过让人们抄写有关混凝土的书目来引起无聊。在每一个案例中,无聊都与无意义的感觉有着独特的联系。对于凡·蒂尔堡和伊古来说,无聊由意义缺失定义。

在我们看来,如果一个人感到无聊,他们便会觉得正在发生的事情毫不重要且没有意义。这种意义的缺失,是由于人们当下没有参与到某个他们渴望的活动中去。如果你的工作是第三章提到的汉弗莱·波特那样的任务——在精确的时间按下一个按钮,过一段时间再按另一个按钮——很难想象你能在这种单调的劳动中找到意义。然而,我们认为,一项可以使我们全心投入的活动(因而也不会引起无聊)也可能会是缺少意义的。换句话说,无聊和场景性的意义缺失之间的联系是不对称的。

Q新闻晨报·周到:作者有没有得出结论,导致大多数人觉得无聊的原因是什么?

A王笑红:杜肯大学的理查德·巴格迪尔(Richard Bargdill)认为,在重要的人生计划上做出妥协是造成长期无聊的关键原因(详见周到Tips)。

《我们为何无聊》解答的问题之一便是“无聊的原因”。作者认为,导致无聊的既有外因,又有内因。

外因主要有四种类型。第一种是单调的任务,比如流水线上重复的工作。第二,无目的的活动,如果一项活动不能让我们感到有价值、有意义,我们便会失去动力、专注力,也就会感到无聊。第三,约束,也就是被迫去做某件事。第四种外因是我们的技能与当下的任务不匹配,如果我们手头做的事相对于我们的能力来说太简单或者太困难,都容易引发无聊的感觉。这四种外因都得到了相关实验的证明。

另一方面,作者认为还有五种内在因素:情绪,即当下的感觉;生理,即对环境的觉察和反应能力;认知,即对周遭世界的专注力和思考力;动机,即投入某事的动力;以及意志力或者说自控力,即建立并执行计划的能力。以情绪为例,假如一个人缺乏情绪意识,习惯于逃避情绪,那么也就趋向于麻木,而麻木之后便容易引发倦怠、无聊。

作者也指出,单一的外因或内因并不必然引起无聊,无聊是这些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在流水线上工作的人也可以凭借良好的情绪或意志力来避免无聊,所以作者说,“无聊源自我们与世界共处的方式”。

无论是外因还是内因,无聊之所以起作用,是因为我们被这种或那种因素阻止,无法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动性,也无法有效地投入某项活动,就像作者所说的那样,像一个软木塞漂流在海面上。无聊来临时,就是告诉我们,我们已经变成了一个软木塞。想要改变无聊的状态,我们必须夺回自己的能动性,控制我们的思绪,选择专注的事物,找到能让我们最充分地发挥自己能力的那项任务,从被动者变为主动者、施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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