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不到200只，它们如何治愈人类？

吴起是在上海工作与生活的一名80后，同时他也是拥有两百多万微博粉丝的萌宠博主。作为PFH（PawForHeal）治愈之爪治疗犬公益项目发起人，自2012年开始，他在上海、南京、北京等城市建立了分支机构，推动动物辅助疗法，帮助了认知症老人、自闭症儿童、白血病儿童、残障人士、抑郁症患者等受助群体。截至目前，吴起和他的团队已经服务了超过10万人次。

今年刚好是吴起发起PFH治疗犬公益的第十年。身为国内治疗犬公益的开创者和践行者，他见证了这个行业的曲折发展，也有感于人们对治疗犬存在偏见，治疗犬数量稀少，非专业机构浑水摸鱼等诸多困境和乱象。于是，他想通过媒体呼吁更多人关注治疗犬，也希望更多养宠人和宠物加入公益项目。

吴起宠物工作室，坐落于上海奉贤的一处创业园区的大厦内，也是这栋大厦内唯一被允许携带宠物入内的公司。

(资料图)

在他的工作室里，随处可见色彩亮丽、造型可爱的小狗照片和绘画，办公桌上散落着和治疗犬相关的书籍，比如《玛德琳和治疗犬星星》。除了敞亮舒适的会议室和设备繁多的直播间之外，这里还有一片专为治疗犬活动和训练而准备的区域，摆放着宠物隧道、黄色轮胎和弹力球等训练器材。

当新闻晨报记者走进工作室时，一只名叫多比的黑灰白毛色相间的实习治疗犬的半个身子藏在会议室里，它好奇地在门口探头探脑，偷偷观察着新来的客人。多比害羞又好奇，会在客人不注意时蹑手蹑脚地靠近，又在客人转身蹲下想要触摸时顿住脚步，不敢上前。

过了一会儿，多比对人类的好奇心和善意终于战胜了防备心，鼓起勇气慢慢靠近客人。感受到抚摸之后，多比快乐地摇着尾巴，伏下身子，轻快地躺在地上，一下子把粉白的肚皮暴露出来。于是，害羞躲闪的多比变得勇敢热情了起来。

吴起没想到，自己扛着父亲的反对，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刚刚出生、奄奄一息的中华田园幼犬来福，不仅顽强地活了下来，还救了他的命。

吴起三四岁时，某天夜里，他在房间睡得正香，突然被来福的叫声和挠门声吵醒了。吴起打开门，发现自己房门口不远处的消毒柜着火了。幸亏来福及时察觉，才让吴起逃过了一劫。

吴起初一时，身形瘦弱，性格内向。有一次他被同学欺负了，带着一肚子委屈回到家里，无人可诉。夜深人静，家人入睡时，吴起躲在被窝里悄悄哭泣。

这时，房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挠门声。吴起打开房门，来福一下子扑上来舔吴起的脸颊，仿佛察觉到了吴起的委屈，并试着用一只小狗所知道的方式——温热的舌头，亲昵的舔舐，来安慰吴起。

从那时起，吴起就把来福当成好朋友，常常在房间里对着狗狗谈笑低语，他的妈妈有时甚至会误以为家里来了朋友或同学。小狗能给人的精神带来奇妙的疗愈，这一点吴起从小就领略到了。

2012年，吴起在南京目睹了边牧朗朗竟然吸引了一个一向对外界事物毫无反应的自闭症小孩的注意力。小孩的妈妈告诉吴起，自己早就听说过动物辅助治疗，即训练小狗、海豚、羊驼、马等动物，用以陪伴一些特殊群体，以达到肢体复健、改善情绪、促进社交等目的。然而，她并没有在国内找到合适的相关服务。

吴起得到启发，马上上网查阅了宠物辅助治疗相关的资料，在不久后就发起了PFH治疗犬公益项目。

成立了PFH治疗犬公益项目之后，吴起在上海、北京、南京等地招募志愿者训练师和治疗犬。目前，他的工作室共有8只治疗犬，每只治疗犬都来自于不同的家庭，有各自的主人。

事实上，吴起宠物工作室是目前国内唯一颁布治疗犬证书的机构，且专业性受到了国内外多家服务机构认可。不论品种、体型，不管是流浪犬还是家养犬，小狗只要接受社会化、服从性、去敏感性、互动能力等项目的训练，和训练师一起通过考试之后，就能成为一只合格的治疗犬。但是，治疗犬考试门槛很高，小狗只有三次机会参加治疗犬考试，否则它将终身无法成为治疗犬。

社会化训练指的是治疗犬能够迅速适应新环境，既不过分恐惧，也不过度兴奋。吴起带着自己的第一只治疗犬朗朗参加电视节目时，其他竞争对手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犬、警犬。吴起本以为这次朗朗是被拉来作陪练的，没想到比赛时，其他小狗或紧张得无法动弹，或表现得不尽如人意。反而是朗朗，不仅顺利完成了所有指令任务，还赢得了观众的满堂喝彩。

这是因为吴起平时就常常在人行道上训练朗朗，缺少训练场地的劣势反而转化成了现场发挥的优势。朗朗适应了人多的环境，所以并不会像其他小狗一样因为陌生观众多而怯场。而这也是治疗犬需要克服的挑战。

去敏感化训练，就是训练治疗犬在被拉扯、触摸，甚至感到害怕时也不会产生攻击性。有一次，吴起带着治疗犬和志愿者前去看望自闭症孩子，谁知一个自闭症孩子冲上前朝着小型治疗犬尤达的肚子踹了一脚，只听到尤达身上传来一声惨叫。有的孩子马上被吓哭了，一些孩子们叫喊着：“不能踢狗狗！”所幸，尤达受过充分的去敏感化训练，并没有因此情绪失控或伤害孩子。吴起心疼尤达，于是让它退场休息了。

回去后，吴起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给尤达做了脱敏训练，让它接触个性友善的小孩并及时给予奖励，直到尤达面对孩子时能恢复阳光无畏的状态，再次投入治愈人们的挑战。

服从性，就是建立治疗犬和人通过指令和动作沟通的能力。而互动能力，就是训练治疗犬的特殊才能，方便治疗犬和受益群体游戏互动。比如说，当一个自闭症孩子手的张力很大，无法做出摊开手的动作时，治疗犬就会凑上前和孩子做扔球、捡球的游戏。传统做法中，自闭症孩子的手掌会被强制掰开，但是有了治疗犬的陪伴，孩子就会雀跃地主动打开手掌去握球。对老人来说，这样的游戏也可以引导需要运动的老年人在轻松的氛围中做挥臂运动。

中秋家宴上，李洁（化名）难得地把年迈的母亲从敬老院里接回了家中。

母亲年轻时与儿女们匆匆告别，成为了上山下乡知青队伍中的一员。多年来，命运辗转之下，母女情份消散。每当这对母女相处时，气氛总是沉默而尴尬。平时，母亲在敬老院生活，和李洁鲜少见面。

吴起在敬老院注意到这位年迈的老人时，老人正亲切地唤着萨摩耶治疗犬摩摩：“Lucky！Lucky！”吴起觉得奇怪，上前询问：“奶奶，您认识这只狗吗？”“我认识！”奶奶兴奋又自豪地说，“这是我们家Lucky。”吴起明白老人认错狗了，耐心告诉老人这只治疗犬叫做摩摩。听到之后，老人语气中透着失望：“哦，认错了。”

老人们和治疗犬们初步认识之后，每个人都可以选择一只最喜欢的狗狗单独互动。当吴起问老人们谁想要选择摩摩时，之前那位老人像个要糖的小孩一样，兴奋地将手高高地举起。互动时，老人依恋地抱着摩摩不肯松手，展露出惬意的微笑。

接着，吴起听说了老人与李洁之间的故事，原来，李洁家里养了一只萨摩耶，叫做Lucky。以前，老人不太擅长与女儿相处，但又实在想念得紧，于是常常会揣着看望Lucky的借口来到女儿家遛狗、喂食，实际上是想和女儿有更多的相处机会。萨摩耶Lucky是连接老人和李洁的情感桥梁，如今，和Lucky相似的摩摩唤醒了老人沉睡的温暖记忆，也成了改善母女关系的一个契机。

吴起了解情况之后，联系了李洁。于是，中秋佳节，同赏婵娟，李洁将母亲接到了家中。让李洁意想不到的是，年纪偏大而经常认不清人的母亲一进门就认出了十三岁高龄的lucky，抱着它足足有十分钟，在一旁看着的李洁默默流泪。借着这个机会，母女俩试着打破多年的隔阂，共享天伦之乐。

正是像这样无数个治疗犬撬动爱的发生的时刻，让吴起一次次地坚定了治疗犬公益的选择。吴起还和新闻晨报分享了许多这样的故事：治疗犬能帮助难以建立情感联系的孩子建立对世界和他人的依恋感。一个从小被扔在福利机构的患有精神疾病的孩子，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想念过家人。而在吴起团队离开的第二天，这个孩子就指着治疗犬的照片说想要遛狗。医护人员就给了孩子玩具狗和牵引绳，让他带着“小狗”四处转悠。

吴起也希望能为处于生命末端的认知症老人建立对生活的期盼。每次带着治疗犬团队看望老人时，吴起会问几个问题：“奶奶，您现在开心吗？您认识我和狗狗吗？下次您还希望我们来吗？”

吴起觉得，许多人认为老人在临终阶段只要活着就行，不需要规划和期待未来。但是老人只有对未来有期盼了，才能以更高的生命质量活得更长久。吴起希望治疗犬能够点亮老人们余生的记忆，也让老人对未来治疗犬的到来抱有期盼。

白血病孩子在接受治疗时，常常需要接受化疗，每天都被困在8平方米的小空间里，睁眼就是单调的天花板，远离这个世界上一切孩子应该拥有的美好事物——和同龄人社交，在操场上奔跑摔跤，在大自然里探索。这些孩子，即使身体痊愈，也很容易出现精神和社交层面的障碍。

而治疗犬不会像人类一样用异样的眼光看待白血病孩子。在治疗犬面前，白血病孩子只是普通的、天真的、快活的孩子。治疗犬的到来，帮助了那些有希望痊愈的孩子在住院期间，继续保持着社交和探索的活力，也为那些孩子带来些快活的日子。

吴起进入机构或者社区提供服务时，有时会遭到阻拦。有一次，由于保安坚决不允许宠物在院内走动，一位女性志愿者硬是抱着一只萨摩耶走了很长一段路。

这样的场景，也让吴起感受到，想要把治疗犬这条路走下去，必不可少地会面临挑战与心酸。

对他的质疑也不绝于耳。有人觉得，吴起所做的事情更像是一种营销的手段，还有一些医学人士对于动物辅助治疗这种方式存疑。面对质疑，吴起一开始选择不去理会。

但他渐渐发现，忽视质疑只会纵容质疑不断滋生。于是，他试着查找相关的文献资料，与国外相关专业机构合作，并邀请治疗犬公益的受益人，为工作室的专业性背书。

采访的过程中，吴起提及一个令人惊讶的数据——国内治疗犬的总数不超过200只。2018年，他们曾经做过一次调研，美国当时在册的治疗犬数量已经达到5万多只。谈及原因，吴起认为，一方面国内对于治疗犬的认知还较为滞后，另一方面，治疗犬的培训费用和准入门槛也相对较高。但如今，这种情况正在逐步好转，原因之一就是越来越多受过这方面良好教育的人选择从事治疗犬相关的工作。

此外，他还谈到，如今养宠物的家庭越来越多，遗弃现象也时有发生，而这是吴起不愿看到的。针对这个现象，吴起团队正在发起流浪犬收养和将流浪犬训练成治疗犬的公益项目。

那么，治疗犬可以家庭化吗？面对我们的提问，吴起沉思片刻后，向我们详细阐释道他的理解。他并不希望盲目去推荐治疗犬，而要看家庭具体的情况——既要对孩子有帮助，也要对治疗犬负责。

他以自闭症家庭为例，很多家庭照顾孩子已经身心俱疲，即使面对一只聪明无比的治疗犬，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即使经过专业训练的治疗犬，也需要科学持续的训练去保持状态。“有些家庭曾找过我去领养治疗犬，但是他们尝试了一段时间后，还是放弃了，就把狗随便送出去了。”谈及曾经的经历，吴起的脸上写满遗憾。

随着社会各界的关注以及媒体的介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到治疗犬，他觉得被看见起码是一件好事，但他也提及了一些自己并不想看见的事：疫情期间，很多人觉得小动物的陪伴可以很好地舒缓情绪，有些商家利用这种心理，在网上以治疗犬为噱头出售普通幼犬。对于这种行为，吴起只能不断地呼吁，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和通过考评的狗不能被称为治疗犬。

未来，吴起打算继续扎根于治疗犬公益，不遗余力地把这件事做下去。

“哪怕狗狗只是过来陪我玩一会儿，那一会儿就把我治愈了。因为有了这些狗狗，我才会更愿意坚持做这件事。我的责任感当中有一部分就来自于它们，我想要给它们争取更好的社会空间。